Fly Me to the Moon/向月而行
by 千峰随雨
Summary
这或许是工藤新一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天。
再次睁开眼后,他多了一双翅膀。
Chapter 1
凌晨四点,工藤新一在冷寂中醒来。
薄被从身后滑落,他双手撑床,身体半伏空中,手臂抑制不住颤抖。
长睫眨动几下,眼眸从迷蒙到清明。
看现在这个样子,服下解药后,他大概睡了七八个小时吧。
他缓缓支起身体,却在这深夜的静寂里听到了细微的风声。
是风吹窗帘的声音?
不,他记得他爬上床前已经锁好了门窗,而且声音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也许是错觉吧。
他小心翼翼站起来,柔软的床垫反而为他保持平衡的努力平添了几分困难。他摇摇欲坠地走到床沿,却在下床时右腿一软,眼见身体前倾就要摔倒,后方又传来了破空声,只是这次声音要更大一些,他前倾的身体停顿一瞬,让他堪堪来得及重新站稳。
不是幻听,他确信。
他摸黑打开床头壁灯,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昏黄,既能让人勉强看清,又不至于太过刺眼。
然后他转过头。
一只纯白得不掺一丝杂色的翅膀在自己的身后恣意舒展,灵动鲜活,如有生命般轻轻摇曳,起起落落,轻盈柔和,好似叫人不敢碰碎的迷离梦境。
他转向另一边,所见分毫不差。
他低下头,单手掩面,闭上眼深呼吸。
他一定还没睡醒。
静立片刻,混沌的大脑里迷雾散去,齿轮运转。他睁开眼,左手绕到身后触摸肩胛骨,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肩胛骨与一个不该存在的部位连接处那柔软羽毛的触感。
他瞳孔骤缩,身后的翅膀也像是受到惊吓般“啪”地收起,委委屈屈蜷缩在赤裸背上,将后背到大腿根的大片肌肤覆盖得丝毫不剩。
他呆愣在原地,半晌不语,随后给自己匆匆套上裤子,握住房门把手正要出去,停顿一秒,又转回身从衣架上扯下一件白衬衫,反穿过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身前,趿拉着家居拖鞋就匆匆下楼。
“所以这就是你凌晨四点光着后背跑到博士家用力敲门还尖叫我的名字把我吵醒的原因?”
灰原哀双手抱胸,仰头看着眼前一夜间背后多了翅膀的高中生,眼里像落满了乞力马扎罗的雪,凛冽冰凉。
工藤新一张口反驳:“我没有尖叫。”
“哦,那就是其他的你都承认咯?”
心知理亏,新一别过眼,小声嗫嚅道:“对、对不起嘛……”
灰原挑高眉毛:“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啦……”
声音稍微大了点,却依旧含糊不清。
望向新一的眼神愈发沉凝,有如实质:“我听不见。”
新一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在凌晨四点跑到博士家用力敲门把你吵醒——!你能原谅我顺便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吗?”
灰原打了个哈欠,揉揉太阳穴,无奈叹气道:“你跟我到实验室来一趟吧。”
抽过血后被灰原赶回客厅,新一坐在沙发上,双腿曲在胸前。夜里风寒,怕他着凉,同样被吵醒的博士给他找了张床单围住全身,那双莫名出现的翅膀也被掩藏在了床单下。
因为受到了惊吓而亢奋的大脑此刻又倦怠起来,隔着一层柔软的翅膀,他整个人背靠在沙发上,半仰起头。身体的后倾让裹着的床单向下滑落了一点,露出前面白皙的脖颈和纤瘦的锁骨。困倦渐渐将他吞没,背部融融的暖意让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白,他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逡巡不定,分不清去向和来路。原地踯躅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前奔跑。
不知不觉间,白雾零落散去,暗淡迷蒙的夜色逐渐浮现。远远地,他看见一座高楼,笔直细长地矗立在月光下。
他慢慢靠近,目光自下而上。空旷的天台上,一粒渺小的白色身影慢慢走向围栏边沿,他想要开口阻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似一部默片,他既是置身事外的观众,又是身临其境的演员。
坠落的白如风中飘零的花。
他还未及叹惋,一双雪白的翅膀在那道身影背后倏然张开。白色落花停驻在浓墨色的夜,随后振翅向天边的月飞去。
他追了过去,努力地向着那道身影奔跑。
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道身影却在他眼前越加清晰,好似冥冥中有一个镜头追随着那道身影,将记录到的画面完整地呈现眼前。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那身影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那个人,长着张和他一样的脸。
“工藤君。”
“工藤君!”
“啊……?”
新一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眨巴几下,才看清站在面前的小学生。
“灰原?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之前是谁凌晨四点跑到我这里要我检查身体的吗?”
灰原在他旁边坐下,手里还端着一杯雾气蒙蒙的咖啡,心不在焉地用细长的瓷勺搅拌着。
他现在想起来了。
“结果怎么样?”
“一切指标都很正常。”不顾一旁新一惊讶的神情,灰原接着道,“坦白说,我不认为这是APTX解药的副作用。”
刚刚明亮起来的蓝眼睛又黯淡下去,他微微张口,语气有些犹疑:“那是怎么回事……”
灰原静静地看着杯子里的咖啡,像是在思考措辞。
“血液样本检验不出异常,我只能建议你到医院做更全面的检查。虽然……”
她迟疑了一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选择了喝咖啡来填补沉默的空白。
新一无奈叹气,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穿上拖鞋,一只手还攥着床单不让它从身上掉下去。
“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帮我跟博士说一声,抱歉半夜打扰你们了。床单我借用一下。”
灰原也跟着站起来,抬头看他,眼里藏着一丝愧疚:“工藤,我……”
“别为不存在的错误道歉。你不是说了吗,这种情况跟APTX解药无关。”新一安慰地冲她笑了笑,眼看灰原似乎还要争辩,他摇头制止,“我先走了,不要跟兰说我回来了。”
灰原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四肢百骸都沁着冷意。
她希望她的结论是对的,工藤新一身上的异变和她制作的药毫无关系;然而这种想要摆脱罪责的想法……却让她感到了自我厌弃。
新一当然知道灰原那一句“虽然”之后要说的是什么。
他要是这么大咧咧地去医院做检查,这种奇怪的病症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人类返祖现象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一个哺乳动物再怎么返祖也不可能长出禽类的翅膀啊!
这不科学。他一定是在做梦。只有梦才会如此混乱缺乏逻辑。
可是能够向他揭示梦境与现实差别的线索,除了这双翅膀,到底还有什么呢?
♧♧♧
“笨蛋快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黑羽快斗心有余悸地揉揉耳朵:“别这么大声,白痴青子,你吵到别人了。”
中森青子转头,果然发现店里的其他客人们都看着他们。
青子红了红脸,压低声音对着快斗怒目而视:“都怪你。要不是我叫你好多次你都不应,我才不会像刚才那样!”
“是你自己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快斗反唇相讥,“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青子瞠目结舌,好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闷闷地舀了一口芒果碎冰吞下去,再开口就转移了话题。
“喂,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啊,心不在焉的。”
“啊,没什么大事,只是发呆而已。”快斗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青子眯起眼:“不对,你这几天一直都这样,肯定是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促狭的笑。
“你不会是在想哪个女孩子吧?”
快斗差点把正在喝的热可可喷出来。即使勉力维持了形象,他也咳嗽得够呛。
“你想得太多了吧,他跟女生哪里像了?”
“诶?”青子困惑地睁大了眼睛,“他是谁?班上的同学吗?”
眼见说漏了嘴,若是在平时,快斗肯定就扯开话题糊弄过去了。只是这一次,他忍不住想听一下旁人的看法。
“不是,你不认识。他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一个认识的人?”青子咬着勺子,“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系,你不会想他想了好几天吧?”
黑羽快斗烦躁地揉了揉后脑的乱发。
“这个说起来麻烦,你就当他算一个我相识的朋友就行了。总之,大体情况就是,我之前跟他约好他要来找我,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也许是生病了?”
“不知道。其他人连他有没有回家都不知道。”
他在毛利侦探事务所附近打探过,只能得到柯南“回美国去了”的消息,却没有人见到过工藤新一。他从外面观察过工藤宅,那座房子也是门窗紧闭,窗帘也一条缝都没拉开过,完全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居住。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到他的家看一看?”
“可我觉得……我不该干预他的事。”
快斗挠挠脸,神色像蔫了的茄子。
他和名侦探的关系永远都那么若即若离,无论二人独处时气氛有多放松融洽,怪盗与侦探之间的界限始终泾渭分明。即使彼此都知晓对方有必须达成的使命,却都默契地从不追问。如果他这次沉不住气,是不是就把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也打破了?
“笨蛋快斗,我不管你们的关系有多复杂,”青子望向快斗,满目认真,“我只问你,你把不把他当朋友?如果是的话,关心朋友是最自然的事了,那才不叫干预。”
黑羽快斗沉默了好一会。
青子忍不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天才啊青子!”快斗忽然间跳起来,笑逐颜开,“我再请你吃冰淇淋吧。”
“……”
她真是白担心这个笨蛋了。
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寂静的街道空无人烟,只有一道道间隔数十米的路灯在做沉默的守卫。偶尔会有夜鸟啼鸣,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夜里。
一道黑色身影忽然间从巷子里窜出,动作迅速得能让人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黑影游刃有余地借着夜色隐蔽身形疾走在街道上,等到他终于找到满意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若是此刻有人在场,就会看见这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只露出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庞,依稀可辨出成年后将会是何等英挺俊逸的模样。
他取出一个望远镜一样的东西,用它看向斜对面那座被传说成鬼屋的建筑。
举目所见都是漆黑一片。他边调整镜筒边上的旋钮,边调整所看的方向。不断来回寻找,他终于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红点。
“果然有人在家啊。”少年小声嘟囔,“寺井爷爷的新设备真是太好用了。”
收回他口中好用的新设备,黑羽快斗开始回忆那个红点所在的具体地点。
前几次白天来看过这座住宅,那个位置应该在二楼最左边的那个房间吧。
不过现在在工藤宅的那个人真的是名侦探吗?
会不会是哪个不长眼入室行窃的小偷?
不对,盗窃不至于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曾经借住在工藤家的古怪的研究生?
据说他很早就已经搬走了。
一个人的话,应该不会是名侦探的父母吧?何况他们常年在国外旅行。
虽然那个人很可能是名侦探,但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快斗挑了个更靠近那个房间的位置,小心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挥手一掷,一颗玻璃弹珠就飞向闭合的落地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响亮。
他等了一会,没等来任何反应,再次故技重施起来。
很快,窗帘就被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了半张脸,谨慎地往外观察。露出的一只蓝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可疑人影,正想要拉回窗帘,又一声脆响敲在了窗玻璃上。
那人蹙起眉,却忽然间听到阳台栏杆上一声钢铁相击声,随后是绳索摩擦的声音。一道黑影迅速跃上了阳台,收起钩爪,掀开斗篷——
在漆黑之夜里亮眼又招摇的白披风跃然于视线之内。
他“刷”地拉上窗帘。
眼前被猛然拉上的窗帘让黑羽快斗脸色一黑。
这反应也太过分了吧?虽然他承认他的出场方式是有那么一点不合常规,但好歹他们之间也算是有不少交情的吧?
“名侦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新一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基德,你来这里干什么?”
“上一次我寄出了预告函,可你没有来。”
快斗努力维持水平的声线,不想在观察力敏锐非常的宿敌面前泄露出半点失望。
隔着窗与窗帘,他看不到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夜里风有些大,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底下矮小的灌木丛里传来嗡嗡虫鸣,此起彼伏,唱满了两个来回,他才听见新一闷闷的回答。
“我最近没空。”
“你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吗?”
“不,已经完成了。”
“那是被案子绊住了?”
“我最近没有接过案子。”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吗?”
又没了回复。
快斗在心里默默计数,底下的虫鸣这次唱了四个来回。
“听着,怪盗基德,我很感激你的关心,也很抱歉没有按照约定去见你。我只是……实在脱不开身。等以后再说吧。你可以走了。”
“名侦探,你已经回来几天了?实在脱不开身的意思是,你这几天都躲在家里,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出现过吗?”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快斗看见窗帘皱了一小块地方,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你监视我?”新一的声音高了一个音调,随后又恢复平静,“算了,别告诉我。”
“嗯,我不告诉你。”
“……”里面沉默了一秒,传来了一声像是想要忍住,最后却还是破功了的低笑声,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许多。
“基德,说真的,我很好,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快斗长叹了一口气。
“你连脸都不肯露,还指望我相信你吗?”
“基德……别再追问了。”
新一的声音弱了下来,在念着怪盗的代称时,那拖长的尾音几乎像是请求了。
快斗也几乎就要答应他了。然而理智的弦紧绷着,提醒他,名侦探已经有软化的迹象了,他现在要做的是乘胜追击,让侦探彻底心软,松懈防备——
“柯南离开以后,我就一直在等工藤新一的出现。然而他一直——你一直都没有来。”
明明只是利用语言的工具撬开侦探的心防而已,勉力维持的平稳声调却终究还是泄露了真实的心意。
“名侦探,我很担心你。”
灌木丛中的虫鸣还在此起彼伏地响起,嗡嗡啾啾,不肯停歇,然而怪盗却已经没有心情去计算它们已经吵了几个来回了。他紧紧盯着眼前蒙上窗帘的玻璃,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阻隔看穿里面那个人似的。
他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生怕错过里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我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侦探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而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却让快斗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只是他的扑克脸依旧维持得炉火纯青。
“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你不会相信的。”里面的声音开始小声呢喃,“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根本就完全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怪盗的好奇心被彻底吊起来了。
快斗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地说道:“恕我直言,名侦探,一个人从十七岁变成七岁也不属于科学的范畴吧?”
“不,那只是一种致命毒药产生的概率微小的副作用。我运气好没死成,只是变小了十岁而已。”
“那你现在的样子是?”
“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大侦探,在你心里,我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里面安静了片刻,而后窗帘被缓缓拉开了。
快斗先看到的是对方的脸。和柯南稚气圆润的孩童样貌不同,新一的脸已经长成了犹带几分青涩的少年面容,比快斗在过去查到的有关于这位少年名侦探的新闻里还要好看得多。
新一微微蹙着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握住窗帘的手有些迟疑,暴露了内心的挣扎不安。清冷的月光照在他泛着水润的蓝色眼眸上,像是波光粼粼,涟漪四散的美丽湖泊。
或许是月光的作用,将一向果断干练的名侦探此刻一反常态的犹豫模样都映衬出几分脆弱了。
只是很快,那副犹豫的模样消失了。名侦探像是戴上了他自己的扑克脸,整张脸都好似冷硬了几分。
新一推开落地窗窗门,只一人通过的宽度。
“你进来。”
怪盗的本能几乎让他后退一步——就这么走进侦探的领地简直像是自投罗网。他就这么犹豫了一秒,避开新一的视线,目光忍不住朝别处看去。
结果只是向下移了几寸,就看见了对方光裸的胸膛。
他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
“呃……名侦探,你要不要先……”
新一起初还没明白基德的意思,顺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看,瞬间红了脸。他再次用力合上了窗帘,只匆匆说了句“你等等!”
听到脚步声急忙忙远去,快斗双手捂脸,迫切想要降温。
开什么玩笑!他从小到大进过澡堂那么多次,见过光裸的男性上半身不计其数,自从做怪盗以后还直接上手扒过男性的衣服裤子,哪次不是视若无睹内心毫无波澜?凭什么看了名侦探的就要脸红啊?
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起了自己绝佳的记忆力——仅仅只是惊鸿一瞥,那番景象就已经牢牢镌刻在了脑海里。锁骨上凹陷的阴影,白皙细腻的肌肤,平坦的胸膛上抢眼的两点,肌理分明的腹部,纤瘦紧窄的腰身……
可恶,别再想了……
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快斗内心的激烈斗争,他立刻摆好月下怪盗冷静优雅的姿势,在心里默念扑克脸。
窗帘被再次拉开后,新一朝侧后方退了半步,给基德让路。
快斗小心地打量新一的表情,只见对方也是一脸平静如水,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身上奇怪地反穿着一件浅杏色的外衣,后背也围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
“快点进来,我只留了床头灯,你不用担心我看你的脸。”
“是,侦探先生。”
许是刚才发生的事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快斗现在对走进侦探的领地少了几分戒备。他才刚刚走进去,新一就将落地窗和帘子一起关上了。
如新一所言,此刻卧室内只有床边开着一盏昏黄的灯,拉上窗帘以后,室内暗暗沉沉,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他迅速站在了背光的方向。
“名侦探?”
新一转身面向快斗,冲快斗笑了笑,眼里透着探寻的意味,像是老师在考量他的学生一样。
“你现在能看出什么吗?”
嗯……快斗捏住下巴沉思。素白丝滑的手套绸面摩挲着肌肤。
“你后背多了什么吗?”
之前名侦探说不想让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那就是身体异常。反穿的衣服,多余的披风,而且名侦探不像是那种喜欢在卧室里光着身子的人,问题更可能出现在上半身,而且是能够妨碍正常穿衣的问题。而前面他刚才已经见过了……
新一点头,脱下了披风。
起初快斗没看见任何异常。一秒后,一双如雪纯白的翅膀在新一身后展开。
快斗听见了扑克脸裂开的声音。
幸运女神,他以为他的人生经历已经够离奇了,追逐一颗传说中能赋予长生不老的宝石,被一个赤色魔女追杀尔后纠缠不休,还遇上一个内心十七岁外表却只有七岁的宿敌,结果现在这个宿敌变回十七岁以后居然还长出了一双翅膀?
Chapter 2
怪盗基德的出现在工藤新一预料之外。
自身体出现异状的那夜,他从博士家匆匆离开后,就把自己锁在了家里,没有再出过门。
即使早已经历过一次超出理解范畴的身体变化,这样的事件再一次发生时所引起的惊慌失措并不会比第一次少。
不如说,在以为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之后,满怀希望却被现实再次打击,随之带来的失望痛苦比第一次更难以忍受。
即使查阅了无数资料,他也还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图书馆地板上,周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生理与医学书籍,笔记本电脑在他面前闪着荧荧的光。
三十个小时过后,当通过阿笠博士得到工藤家大门钥匙的灰原哀走进图书馆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工藤君?”
新一抬起头,眼神有些失焦。他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的人。
“灰……原?”
他的嗓音干燥沙哑,像是多时未沾过水分了。
灰原环视一周,眸色暗沉一瞬,开口道:“你跟我到博士家一趟吧,我有新的方案需要和你谈谈。”
“不能在这里谈吗?”新一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灰原没正面回应他,只是话锋一转:“从昨天早上开始到现在,你吃过东西吗?”
新一抿唇,没有回答。
“现在跟我走。”
新一低头望着电脑,键盘上的字母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眨眨眼,又多眨了几次。
“我想留在这里。”
忧虑的阴云开始在灰原胸口蔓延。她不自觉加重了语气,严肃得近乎斥责:“你认为你在这里调查能比跟我谈更有进展吗?”
“我……”新一还想要争辩,可话到嘴边却忽然间忘了词。他难受地揉揉太阳穴,无奈道:“好吧,我这就……”
他边说边站起来。
然后摔了下去。
灰原睁大了眼睛。
“工藤君!”
新一从昏昏沉沉中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仰躺在博士家的床上,翅膀向两边伸展,平铺在身体两旁。
他勉力撑起身体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两只翅膀不由自主地上下抖动,像是被压久了松松筋骨似的。
他控制自己不要去注意后面的动静,想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说起来,他之前是晕过去了?
“三十个小时不睡觉,四十个小时不进食,我们的大侦探还真是铁打的啊。”
灰原哀倚靠在门边,双臂环在胸前,唇角轻轻上扬,对他露出了嘲讽的笑。
新一捂住额头呻吟:“我只是忘了……”
“如果哪天你死在自己家里,别指望我会去替你收尸。”
“哈哈,不劳烦你啊。”抽了抽嘴角,新一小声回道。
“闲话少说,”灰原站直身子,“你现在走得动吗?”
新一起身下床,试着走了两步,还抑制住想要跳起来证明的冲动。
“没问题。”
“既然这样,就自己到客厅吃晚餐吧。”
灰原转身就要离开,临走前忽又回头对新一似笑非笑。
“我可不想端过来喂你。”
“喂喂,别说这么可怕的事好吗……”
到了客厅新一才发现自己醒得刚刚是时候。晚餐也才刚做好,博士正把菜端到桌子上,见了他便露出关切的笑。
“新一,快坐下来吧,小哀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们先吃完饭再说。”
新一困惑地瞥了眼灰原,然而对方正专心盛饭,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没吃完这顿饭他是别想从灰原那里知道半点消息了。
简单的家庭小菜和滋补的鸡汤,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围坐在圆桌上默默吃饭,没有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仿佛是在吃临刑前的最后一餐。
新一内心此刻一团乱麻,都理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茫然有,忐忑有,强自压下的恐慌有,对能找到解决方法的期望也有。他本就是除了推理时能滔滔不绝之外话不多的人,此刻多重情绪压在心头,他也懒得起什么话头。
灰原兴许还在气头上,新一自知她的生气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心怀理解之下,只照着对方的吩咐乖乖吃饭。博士虽然知道灰原在考虑的事情,只是既然灰原要求吃完再说,他也不会顶风作案。另一方面,面对着这两个高智商的青少年,他也觉得在这种时刻讲冷笑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等到三个人都放下筷子的时候,新一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餐饭。
餐桌收拾好后,博士回他的实验室去了,他和灰原坐到了沙发上。灰原随手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播放的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广告或滥俗的电视剧,她面无表情地一个个换台。
电视音响不大,恰恰是能让人听得清,又不会抢占人耳注意力的程度。如果这个时候少年侦探团在的话,新一会以为自己还是柯南,他又回到了过去,半真半假的小孩子们一起在博士家度过一个嘈杂的夜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灰原都形成了在有背景音的时候讨论事情的习惯。
电视最后定格在新闻台。男记者正好在播报晚间新闻。警视厅今天早上收到来自国际怪盗1412号此次行动的预告函,警方正在积极破译中。
新一忽然间一个激灵。他这两天受到身体异状的冲击太大,竟然忘了在对黑衣组织发起最后的清剿行动前和那位亦敌亦友的老相识之间的约定。此刻他被电视新闻提醒,心想这个时候找警部要预告函破译或许来得及。
又或许来不及。
灰原转过身,看见他专注盯着电视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正要开口打趣他,一句“怎么,大侦探又要行动了”才堪堪到了嘴边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用指关节叩击沙发边上的木质茶几的光滑平面,引回了新一的注意力。
“工藤君,关于你身体的事我之前已经和博士讨论过了。你可以不用到医院去。博士最近在改装他之前的一个发明,等他完成,我们就可以对你的身体做一个全方位检查。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如果经过检查和测试,确定对你的身体不会造成连带影响的话,我会建议你直接将它切除。”
“如果它再长出来呢?”
“那我会再考虑其他方案。”
新一缓缓点头。
灰原接着道:“至于主刀人,如果你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没有了。我相信你。”
灰原的眼里有深秋的潭水,清冷沉凝。
她说:“你考虑清楚了,我是药剂师不是外科医生,如果出了差错……”
新一却微微笑了:“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也不会向我提出这种建议了吧。”
灰原闭了闭眼,随后也忍不住露出了清浅的笑意:“还真是轻信啊。那我也只能祝愿总是这样对别人怀着盲目信任的你,永远都不会被背叛吧。”
“总之,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就不必出门了。”
灰原揶揄地笑着,眼里却带着枷锁尽释后的放松和欣然,这让她看起来竟像是带上了寻常少女的天真与温柔了。
“就当是给化不可能为可能还成功实现了的大英雄放个假。剩下的,你还是交给专业点的人吧。”
新一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那块柔软的地方,真真实实被感动了。
无论他有多个人英雄主义也好,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温暖的。
“所以说,就是要我耐心等待对吧,专业人士?”
他眯起半月眼,像是不耐烦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了,灰原。”
灰原瞟了他一眼。
“谢谢博士吧。还有,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记得准时到这里吃饭。如果迟到的话,可不是简单地贿赂我就能解决的事了。”
“是是,知道了,我走了。”
新一起身正准备回家,博士就从旁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不知道上面画了什么的纸。
“新一等等,我总算找到了!”
新一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找到了什么?”
博士从房间走出来,把那张纸展开放在茶几上,说:“你过来看看还记不记得。”
新一走过来低头看。灰原也好奇地探头。
那上面好像画着一幅地图。凌乱的笔画,歪歪扭扭的线条,粗看还以为是哪个小孩子画的简笔涂鸦。只有最下面落款的两个字写得相当工整好看,和上面的画完全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新一。
“大侦探的画技真是十年如一日,从未退步过呢。”
新一脸颊发烫,别过脸,小声呢喃:“我又不是画家,自己看得懂不就行了。”
博士在一旁笑了:“这是新一小时候把自己家里的密道通通找出来以后画的地图。其中有一条通到我这里来,那时候新一忽然出现还把我给吓了一跳呢。”
这下新一记起来了。
他从小就是个喜欢读侦探小说,热爱推理,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在同龄的小孩还在互相玩游戏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堆起来高度是他身高十几倍的推理小说给看完了。
会发现图书馆书架后的密道一部分是机缘巧合,一部分也的确是因为他那时候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就已经相当出色了。
他第一次进入密道探索的结果是回到了家里的花园,彼时已是日薄西山,他坐在台阶上,饥肠辘辘,抬头看天边的落日天光,云蒸霞蔚。等到天边霞光散尽,冰轮初升,他穿过走廊回到大厅,被工藤有希子抓了个现行,耳朵被揪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不说,大脑好几个小时都在循环她的斥责。
工藤优作替他热好了晚餐放在餐桌上,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翻报纸。他好不容易被有希子放过,坐到餐桌边上老老实实扒饭,优作就冲他露出了那种神秘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微笑。
他把那个微笑视若挑战——或者说考验。有希子总会抱怨新一太独立,让她毫无做母亲的成就感,而优作太放任新一,从来不肯认真管教自己的儿子。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也许是父子的一脉相承,优作和新一之间关系并不十分亲密,却自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自那天起,他开始全神贯注于找出图书馆密道的所有出口,一边探索一边画地图记录。只是这次他记得带上手表,免得错过饭点会被有希子再次狠狠修理一遍。
最后一个出口通向邻居阿笠博士家的某个客房。他出来时正好把路过的博士吓到。博士给优作打了电话,他就在客房的桌子上把最后完工的地图题上自己的名字。
优作过来接他的时候他就把地图炫耀地指给对方看。这位年轻的父亲惯例用完成时间太长,观察力还不够的说辞来削他的气焰,却在最后笑着说新一毕竟是他工藤优作的儿子。
向博士说过不好意思添麻烦了之后,这对在推理上异常敏锐细致,却在生活上习惯粗枝大叶丢三落四的父子俩就这么把大功告成的地图给忘了。博士随手把它收好,却也忘了还回去。
“既然有这样的密道,工藤君不出门也可以过来了呢。”
新一赞同地点头。
“对了,最近太忙,我前不久才帮一个老朋友做好他要的东西,接着小哀又和我商量你的事,我到现在才想起来,新一的情况我还没有跟优作和有希子说过——”
新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别,博士!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可是……”博士面露难色。
“至少现在不要。”新一面露不满和怨念,望向阿笠的眼神可说是控诉了,“博士你还记得我上次变成柯南的时候他们干了什么吧,你还和他们一起耍我。”
博士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灰原在一旁却显得颇感兴趣:“哦?这其中似乎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哪里有趣了……有这种爸妈真是头痛死了。”新一折好地图放到口袋,“博士,我就从你那间客房回去了,千万不要跟我爸妈提起这件事!”
“好吧……”
新一就这么关在家里过了一周。他足不出门,到了饭点也只通过家里和阿笠博士家连接的密道到博士家蹭饭,半点不敢迟到——毕竟他的生杀大权现在还掌握在灰原手上呢。
自己一个在家的时候他就看看新出版的推理小说,补补高二的课程,找点旧案子打发时间,偶尔还看看电视。
两天前,新闻报道里说怪盗1412号再次成功盗取了在米花博物馆展出的大宝石。
真是毫无悬念的结果。他想。
是那个家伙的话,无论守备有多森严,东西被盗走也是必然的吧。
除此之外生活一无波澜。他像一只上了年纪的猫,只会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小一隅懒洋洋地露出肚皮晒太阳,安逸得不知今夕何夕。
一直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作为新一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变成柯南以后,反而在怨念不满当中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人陪伴的感觉。
如今偌大空旷的工藤宅,只他一个没什么活力热情的生命体,竟真有些像鬼屋了。
所以当他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准备看着看着就睡觉的时候,落地窗上忽然传来的一声脆响着实让他受到了惊吓。
他放下书,一面怀疑是不是无聊小孩子的恶作剧,一面多疑地思索是不是有什么黑衣组织的低层余党逃脱在外。
玻璃窗外又是一声清脆的撞击。
新一谨慎地靠近落地窗,只微微拉开了一条缝供他往外觑视。
碰撞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了。那在黑夜里格外醒目的一身白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
于是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关窗帘。
♧♧♧
“所以这就是你既不来见我,也不出门的原因?”
黑羽快斗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舒展着一双翅膀的工藤新一。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那无可救药的大脑还有闲暇在脑海深处夸赞这双翅膀真是美丽至极。
通体雪白,线条优美,每一根羽毛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每一个音节都挑不出半点差错的协奏曲。它的长度与宽度也非常适宜,大一分小一分都会坏了比例。
新一点头。
快斗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次轮到新一惊讶地看着他了。
“怎么了?”快斗挑眉反问。
“你就这反应?”
“不然你以为我会是什么反应?”
虽是反问,快斗却像是早已经知道新一的答案似的,露出了一个自鸣得意的笑容,向新一无声夸耀自己的冷静镇定,早忘了自己方才连怪盗最引以为傲的扑克脸都保持不住的事实。
新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灰原和博士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时的镇定他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刚刚从睡梦中被他吵醒,大脑还一时不能理性思考,以至于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事后被他们轻描淡写地接受了。
但是怪盗基德可是头脑清醒地看见他的翅膀的,结果反应却这么平淡,实在对比得他自己大惊小怪了似的。
像是看穿了新一的想法,快斗安慰地笑了:“别沮丧啊大侦探,你的适应能力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我本来就很强好不好。”
新一斜了他一眼,并没有受到安慰的意思。
“哦,真是自负啊。”快斗调侃。
“在这点上,你也没资格说我吧?”新一挑起眉梢。
快斗轻抬帽檐,不避让地望向新一的眼睛。他们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快斗试探着出声:“喂,大侦探。”
“嗯?”新一歪头看他。
“翅膀……我能摸摸看吗?”
新一犹豫了一秒,想不出有什么不行,于是轻轻回了声“嗯”,将翅膀收回来,妥帖地合拢于身后。
快斗压低帽檐挡住脸,转到了新一身后,注意到新一不自觉地绷紧身体,他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放轻松,我不会伤到你的。”
新一以点头作为回应。
快斗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摘下了手套,毫无阻隔地用手接触那纯白的羽翼。
他先是用指尖试探地碰了碰新一肩胛骨附近的那部分羽毛。被他碰到的地方,那一根根细细的白羽轻轻向两边分开,柔软得让人心底微颤。
他更进一步,将整个手掌覆了上去。翅膀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收拢得更紧了,像是想要躲开他的碰触。
“嘘,别怕。”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颤抖畏缩的翅膀还是在安慰一个长着翅膀瑟瑟发抖的小动物。等到两只翅膀不再颤抖了,他才敢再次动弹,顺着羽毛的纹理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抚自己的鸽子一样。
基德的手掌覆上身后的翅膀时,新一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再听到对方在身后温柔地低语,温热的呼吸洒在后颈,让他的脸上都燥热起来。
只是此刻基德像是陷入了一种温柔又缱绻的私密氛围当中,新一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他既惊讶于对方这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又觉得自己像是个本不应该见证这一刻的、多余的插足者。
他尽力忍耐基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翅膀带来的不适感。并不是负面的难受感,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有些难以形容。他既觉得痒,又觉得舒服,还有心理上由于过于亲密带来的异样感。
身后的抚摸忽然停了。新一试图忽略内心深处那一丝细微的失落。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基德咳嗽了一声:“呃……我不是有意……”
只想尽快摆脱掉眼下这个令双方都有些尴尬的气氛,新一尽力冷静地打断基德支支吾吾的解释。
“我知道。”
新一往前走了一步,离开基德的接触范围,正想转身,忽然想起此刻基德站在迎着光的方向,于是停下了脚步。
快斗拉下帽檐,明知道侦探不会看,还是想要挡住因为窘迫而发红的面容。
一时把名侦探当成自己的鸽子,居然这么随便地乱摸,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原来,你是有感觉的啊……”
不,越紧张越说错话,这个问题听起来更糟糕了……
还好新一没有多想,只是又走远了些,背对着快斗,散漫地抬起头,像是在研究天花板。那双柔软美丽的翅膀再次在他的身后缓缓舒展开来。
“有,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如果把它切除的话,感觉也许就会像截肢一样吧。”
快斗正给自己重新戴上手套,听到新一的回答猛地抬头,惊诧道:“你要把它切除?”
新一微微向他侧头,像是在确认这个距离看不清快斗的样貌以后,才转过身来完全面向他。
“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其实早在刚才一时吃惊脱口而出后,快斗就意识到切除翅膀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了。毕竟正常人不该拥有这样的身体部位才对。
他只是觉得,就这么把那样美丽的事物毁掉,实在是……太过可惜。
“收收你的艺术家细胞吧,基德。”
新一望向他,蔚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下一句话说得轻了些,带上了隐约的自嘲。
“我可不是博物馆的展品啊。”
快斗沉默了许久,舔了舔唇,缓缓说道。
“名侦探,你有没有想过,在让它彻底消失之前,试一试在夜空飞行的感觉?”
Chapter 3
新一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深沉的夜色,迷蒙的月光。高高的建筑上,那个如落花般坠落的白色身影,在半空中张开双翼,像一只轻盈自由的飞鸟,飞向天边的月亮。
如同寂静无声的电影,一帧帧在他眼前流过。他想要追逐,想要再靠近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晰一点,想要——
想要张开翅膀,在那片美丽浩瀚的夜空之下,沐浴月光,恣意翱翔。
昨夜,怪盗基德的那一句话简直就像魔咒一样,牢牢地根植进了他的脑海里,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名侦探,你有没有想过,在让它彻底消失之前,试一试在夜空飞行的感觉?”
新一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合上了手中那本自打开第一页以后就再也没有翻动过的书,躺到床上,双手叠在脑后,神思不属地望着天花板。
那句话里的内容,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即使是现在,他都能清晰记得,那一刻他怔在原地,凉夜的风声呼啸而来,穿过他心上的荒原,在他的身上烙下清凉的吻痕。
圆月从层层乌云掩映中升起,月华盛大,如空明清透的积水,漫延了整片大地。
“名侦探?”
他从那迷离的幻象中倏然惊醒,映入眼底是基德隐含关切的眉眼。
他摇摇头,试图恢复平常模样。
“你不会忘了世上还有拥有翅膀却无法飞行的鸟类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做不到?”见新一回神,基德翘起唇角,深蓝的眼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明亮生动,依稀闪着挑战的光芒,“名侦探什么时候这么畏手畏脚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新一冷淡地瞥了基德一眼,“而且我要怎么试,从高楼上跳下去看看会不会摔死吗?”
“诶,说得好像这种事你没做过一样。”
新一弯起半月眼:“我又不是故意摔下去的,不过是因为当时带着飞行伞所以有恃无恐而已。”
“原来是这样吗?”基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英雄救美呢。”
新一差点一口气抽不上来。
毫无疑问是装出来的。
这家伙。
他倾身,从床头柜上迅速抢过了他还是柯南时用的麻醉手表,弹开表盖。基德眼尖,一看到他的动作就迅速抬起双手:“名侦探,我今天什么都没偷!”
“抓捕怪盗可没有时间限制吧?”
新一扬眉微笑。
“是没有。”基德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把亮银色的枪,“只是名侦探不让我把话说完,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啊。”
麻醉手表与扑克枪隔着数步距离彼此相对。
谁都没有动。
又过了几秒。
新一将表壳合上,看了一眼时间。
“半分钟。”
“这么无情吗?起码三分钟吧?”
“半分钟,有话快说。”
“之前的那个问题,名侦探还没有正面回答吧?”
有没有想过,在让翅膀彻底消失之前,试一试在夜空飞行的感觉吗?
“没有。”
“在我问你以后呢?”
新一犹豫了几秒。
“有。”
基德咧嘴笑了。他转了一把手中的枪,让它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那就约定了。请期待我们的再度相逢吧,名侦探。”
昏黄的灯光忽然熄灭,新一的视界霎时漆黑一片。手中握着的麻醉手表被一只戴着丝质手套的手夺过,他心中暗道不好,却已经太迟了——
在意识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他所能记得的,只有温暖宽阔的胸膛和似有若无的清冽松香。
“你今天怎么这么焦躁?”
灰原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新一瞥了一眼,就看见“时尚”两个字。
“我没有焦躁。”
他闷闷地回答,手里还重重地按下游戏机手柄。
“找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再跟我说你没有吧。”灰原凉凉地说,“别顶着十七岁的身体却表现得跟个七岁小孩一样。”
“现在应该有十八了吧?还有,我没有表现得跟个小孩一样。”
灰原嗤笑一声,没有回话,专注看自己的杂志去了。
电视屏幕上又是一个“GAME OVER”,新一随手把手柄甩在地上,站起来,走到电视机面前将它关掉。
“你怎么没去上课?”
灰原甚至没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今天是周末。”
新一愣在了原地。
“步美他们今天晚上会过来吗?”
“会。”
新一叹了口气:“那我今晚就不过来了。”
“冰箱里有一袋速冻水饺,记得拿回去做晚餐。”
像是想起了什么,灰原又加了句:“大侦探总不至于连饺子都不会煮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从十四岁就开始独居了。”
“然而留给别人的依旧是料理白痴的印象,真是可悲啊。”
“……”
“你可以走了。”
“又不是我非要来的。”新一不满地嘟囔。
走到冰箱那里拿出饺子,新一正准备从密道离开,忽然又折返客厅。
“喂,灰原,真的有那么明显?”
“什么那么明显?”
“你之前说的那句。”
灰原回忆先前的对话:“焦躁?”
新一不情不愿地点头:“就是这个。”
灰原不怀好意地笑了。
“明显得只差写在脸上了。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跟谁约会呢。”
新一僵在原地,微微张口,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微妙得难以言喻,仿佛做贼时正巧被抓了个现行,还是人赃俱获的那种。
灰原疑惑地眯起眼:“工藤君?”
“啊,”新一好像忽然间清醒过来,转身就跑,“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再见,灰原。”
灰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皱眉头。
工藤前后的反应实在不太协调,是她想多了吗?
新一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虚。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跟国际性罪犯有私下来往?
跟人有约……明明是基德不问他的意见就单方面做了决定吧?而且连具体的时间都没有透露,完全不知道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到底会选择在哪一天、哪个时刻出现。
然后还在说了那样模糊不清的告别之后用他的麻醉手表让他陷入昏迷。结果一觉睡到天亮后,他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只能从里面上锁的落地窗也完好无损地上着锁。
该夸奖一句不愧是国际性大怪盗,果然技艺精湛吗?
真是令人恼火的小偷。
他对着镜子,再三端详自己的脸。
焦躁什么的,果然看不出来吧?
♧♧♧
与许多人对他的认知不同,比起明朗喧闹的白昼,黑羽快斗更喜欢宁静的夜晚。
这样的偏好并不是因为他是怪盗基德——毕竟他披上白披风戴上单片镜距今也不过只有一年多的时光而已。
夜晚是具有魔力的时刻。
红日落在了地球的另一端,天幕披上黑纱,只有浩瀚银河系里其他天体反射它的光芒,在漆黑夜幕里闪烁着并不耀眼的辉光。这个时候,城市褪去喧嚣,天地唯余寂静,缪斯轻拨琴弦,所有艺术的灵感就会伴着心底的哼鸣漫上心海,所有白日里的沉闷与厌倦都会悄悄平息,留下悠远的思绪还有你对人世间未知的美好的期待。
就如同此时。
月光静静地洒在这座城市,这条街道,这棵树上。他站在蓊蓊郁郁的大树枝干上,月光漏过枝叶罅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明暗暗,支离破碎。
白昼的漫长时光里,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坐立不安。时间过得太慢,他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却只能心神不宁地等到太阳落山。
然而此刻他站在这里,那些烦闷与焦躁却被这风吹树叶的婆娑声抹平,那些隐秘的欢喜与期待在他心上滋长,如同一朵朵细碎微小的白色花朵在荒原里静静盛开。
他深呼吸,挥手一掷。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在静谧之夜里回响。
很快,他目光所向的那个地方就透出了一道细细的光亮。他听见落地窗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不由微笑,脚向后蹬,借着树枝的反向力纵身一跃,跳到了光芒所在的阳台上,掀开窗帘走了进去。
那道细细的光亮再次暗了下去,如同从未亮过一样。
快斗走进卧室时,所见的新一依旧是反穿衣服的模样,只是这次新一没有披上多余的披风,那双翅膀毫不遮掩地向两边展开。
“你还真是喜欢从窗口进来啊,小偷的天性吗?”
快斗满不在乎地微笑:“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浪漫在哪里,”新一关好窗,轻哼一声,“你以为你是在走婚吗?”
快斗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了带有一丝恶趣味的笑容。
“哇喔,名侦探这个比喻真的是……非常有趣。”
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类比实在糟糕透顶,新一偏过脸,几乎哑口无言。
“当我没说。”
快斗眨眨眼,没有揪住新一的比喻不放,新一才暗自松了口气,快斗就另起了个比喻。
“其实没有哦,我本来以为我是童话里的勇者,跋山涉水来见困在高塔之上的公主的。”
新一满脸冷漠。
“你醒醒,这里是二楼。”
“重点不在于高度,在于我远道而来的心意啊。”
这句话总算提醒了新一,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他挑挑眉梢:“那你所谓的心意呢?”
快斗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两只雪白的鸽子从他的衣服里飞出来,一只停在了他直直伸展出来的右手臂上,一只栖息在了他的肩头。
他把手臂曲回到胸部正前方,左手食指轻轻剐蹭鸽子的下巴,被主人挠得舒服的鸽子翘了翘尾羽,喉咙里直发出咕咕的叫声。
“就在这里了,她们可是名侦探的特约教练。”
“不过在此之前,名侦探,我还带了件衣服让你换上。”
衣服无疑是特别设计过的,开口在后背,从前面穿上,在背后用与衣料同色的双排白纽扣和丝带将两边连接起来,既不会阻碍翅膀,也不会被翅膀所阻碍。
只不过,想要反手把扣子和丝带系上,还真的挺不容易的……
新一侧身对着镜子,与这件款式特别的白色上衣奋战了十来分钟,依旧没能成功把它穿好。
能够轻而易举地扣上背扣式内衣的女孩子真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强大生物。
他松开手,挫败地开口:“喂,基德——”
因为新一要换衣服而被赶到客厅的快斗百无聊赖地逗着鸽子,然后就听见名侦探不情不愿的呼唤声。用脚趾头想想他都能猜到新一现在叫他是为了什么。
他走到新一紧闭的卧室门前,故意用无知困惑的语气问:“怎么了,名侦探?”
隔着门板,里面的声音有些模糊。
“少装蒜了,基德,你不会想让我把今晚的时间都耗在穿衣服上吧?”
毫不掩饰自己看好戏的心态,他推开门,慢悠悠地走了进去,正好看见新一对着全身镜一脸挫败的模样。看见快斗走进来,也许是感到有些丢脸,新一不自在地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还有什么事能比看见自己总是一副高傲自信的宿敌吃瘪更有趣的呢?如果有,那一定是这个宿敌还不得不向你寻求帮忙。
“我只是以为名侦探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欣赏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样子。”
他似乎听见了新一的冷笑声。
晃到新一身后,他伸手替新一扣上扣子,还给过长的丝带打上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自从长了翅膀以来一直裸露着的脊背终于被温暖的衣料覆盖,新一对着镜子看了看,感到相当满意:“这件衣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件衣服在翅膀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到缝隙,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只会下意识以为翅膀是固定在衣服上的道具而已。
快斗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魔术师的秘密。”
♤♤♤
“等等……你要这样带我飞过去?”
他们站在工藤家的楼顶倾斜的屋檐上。基德张开了他的滑翔翼,白色的三角架像一只放大版的纸飞机。
基德选择的练习场地是米花町比较偏僻的一处高楼,那里人烟相对稀少,夜晚很是寂静,在那里练习飞行被人看到的几率不大,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地方。至少新一对这个选择毫无异议。
只不过,他对到达那里的方式怀有异议。
“不然大侦探还有别的建议吗?”
新一沉默了。
公共交通肯定不行,私家车的话,一方面他没有车,一方面他没有驾照。以他对基德年龄的怀疑,他也不认为对方有驾照。
如果向博士借车的话,他要怎么解释深夜外出?
基德摊手:“所以只能我带你去吧?而且你现在不是柯南,我带你过去也很累的诶。”
“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我又不是没抱着你飞过。”基德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高中生体型的确是第一次就是了。”
新一揉揉眉间,终究还是小声嘀咕道:“行……行吧。”
基德得意地笑了。他走到新一身后,一手环住新一后背,一手勾住新一膝窝,将人打横抱起:“那我们就出发吧。”
夜晚的凉风在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带着仲秋的萧索凛冽,寒意钻进衣领袖管,却让头脑在这片寒凉中愈加清醒。
新一一只手环住基德的后颈,一双眼却不知该看向哪里。
抬起头,是天边那轮倾洒着清辉的月亮,他从未觉得自己离它那么近过。夜幕高悬,它嵌在其中,没有云的遮掩,就那么直白地将它所有美丽与瑕疵都显露出来,既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又好似是只要追逐着它,再努力一点点就能到达的距离。
侧头往下看,是灯火霓虹的东京都,高楼大厦,低矮民居,都成了地上点点四散的星光,斑斓璀璨。江户的川流如银河闪烁,微微漾动的水面倒映地上的星辉。他看见他漆黑暗淡的家,灯火明亮的米花大酒店,还有高高耸立的东京塔。
“很美,对吧?”
基德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落下。
在这空旷深沉的夜空中,基德的声音褪去了往常的傲慢与轻佻,好似从浓墨重彩的华丽舞台中退场,留下铅华洗净、伪装不再的寂静之声,轻得转瞬就消逝在风中。
新一想要说话,想要表达内心的悸动,想要赞叹这份震撼。可是到最后,所有的思绪与感怀都梗在喉头,他只能勉力发出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音节。
“嗯。”
这就是基德每次夜晚飞行时会看到的景色吗?新一想。
基德,他会为这样的美丽感到震撼吗,还是会疲倦于总是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的徒劳无功呢?远离喧嚣的城市,置身于几百米高空,一个人独享这份夜景,一个人翱翔在寒风之中,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风愈加寒冷,新一情不自禁地往基德那边更靠近一点。
他从未发现自己竟会如此贪恋另一个人的体温。
“还是很冷吗?我下次应该给你带一件更厚点的衣服。”
“还好……衣服也很好。谢谢,基德。”
基德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新一直觉里,那是基德发自真心的笑声。
基德低声回复,咏叹调一般温柔。
“不用谢,名侦探。”
新一知道万事开头难。
他只是不知道会这么难。
基德的那两只鸽子——他的“特约教练”,一只叫拉克西丝,一只叫乌拉妮娅,天知道基德为什么要给自己的鸽子起希腊神话里命运女神和缪斯女神的名字——她们已经当着他的面展示起飞加起来都有十一次了。然而他依旧连靠翅膀让脚尖离地都做不到。
最初他试着在原地起飞,但效果并不理想。努力控制翅膀扇动的时候,他能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声,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飞行的浮力。再后来,他决定改用先助跑一段距离的方法,然而结果依旧不如人意。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呼扇身后的翅膀,像个放大版人工风扇,在本就寒凉的夜里给自己降温,活像个智商负四百的笨蛋。
唯一让他能稍稍感到安慰的是,基德除了对鸽子下过命令以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完全不对他的一次次失败的尝试发表评论,最大限度减轻了他的难堪。
若不是他对基德的目光格外敏感,始终能察觉到基德的注视,他几乎会以为对方根本不存在。
乌拉妮娅盘旋在空中,姿态轻盈又优美。拉克西丝停在他肩上,轻轻抖着尾羽。
他侧头,小声道:“拉克西丝?”
鸽子跳到他托在半空中的掌心上,轻轻地应了声“咕”。
这两只鸽子里,似乎拉克西丝对他更亲近些。据基德一开始的介绍,这只鸽子就是过去基德盗取记忆之卵时,新一在大阪城救下的那一只。
“再飞一次给我看看好吗?”
鸽子用下巴蹭了蹭他弯曲着的指尖,然后在掌心上距离短短的一溜小跑,扑扇翅膀,流畅自如地飞向了空中,随后绕着他转了两圈。
他深吸一口气,也在这空旷的天台跑起来。可当他想要挥动翅膀时,他就忘却了自己还要奔跑,脚步一下子慢了起来,最后还是停留在地面上。
哪怕是家养的肉禽,起码都能扑腾一两下吧?
他站在冷风里,对自己翅膀和腿的协调性绝望了。
拉克西丝落在了他的颈侧,温柔地倚靠在他脖颈边,像是要用覆满白羽的娇小身躯为他遮挡夜里的寒风。
他伸手,动作轻柔地抚过她一边的翅膀,心底也暖了几分。
“好歹你还愿意陪着我。”
乌拉妮娅在身后鸣叫了一声,然后从他的眼前飞过。他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基德向他走过来,乌拉妮娅停在了基德伸出的右手上,小小的爪子牢牢抓住了基德的食指。
“拉克西丝真的很喜欢你呢,也许她认出你来了?”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我还是柯南,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乌拉妮娅微微歪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瞧,简直像个好奇的孩子。
“我的鸽子可聪明得很,别小看她们。”基德一翻手,乌拉妮娅眨眼间就从他手上飞走,从基德的身后绕到了基德的左肩,正好与新一颈边的拉克西丝面对面。
新一露出了微笑:“这点我不否认。”
“所以啊,她们认为你做得到,那就一定没问题的。”基德勾起唇角,眉眼里尽是吟吟笑意,“我期待看到你和她们一起飞的那天。”
新一不自在地别过眼:“笨蛋,想说‘你可以’何必那么拐弯抹角。’”
说完,他偏过头,对着拉克西丝小声喃喃:“你主人还真是啰嗦,对吧?”
基德忍不住露出了半月眼:“喂喂,她主人还在你面前呢。”
拉克西丝欢快地鸣叫起来,像是在附和新一的话。
基德一脸不可置信:“叛徒……”
新一看向基德,嘴角勾起了志得意满的弧度,蓝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月光,一副骄傲炫耀的神情,前不久还展露在脸上的失落如今一点儿也不剩了。
基德明面上还在哀叹自己的鸽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心底却微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才更像名侦探嘛。
Chapter 4
工藤新一坐在台阶上,看夕阳。
他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他走到这里来的——百无聊赖睡过一下午,他重新走进图书馆的密道,没有目的地,凭着直觉带他走。
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最后来到的还是他曾经通过这个密道第一次到达的地方。
高远辽阔的秋空散射着明亮金红,西沉的金乌掩映在升腾翻涌的云中。
霞光绚丽,云层欲燃。
这一幕让他恍如回到旧时,那个发现密道的午后。
那时候,这里还是花园,四季花开不谢。有希子喜欢花,而即使是新一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种满花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多。
虽然他的父母实在令人头痛,但这座房子少了他们,确实有些空荡。再之后,他成了柯南,住到毛利侦探事务所,这座房子,就彻底成了别人口中的鬼屋。
无论在他成为柯南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怎么把心思放在这个他应该称之为“家”的地方过。如若不是现在他莫名其妙长出了翅膀,被迫闭门不出,恐怕他根本不会有闲暇坐在这里,看夕阳西下。
难以预料,变化莫测,这就是生活吧。
悠悠鸟鸣在不远处响起,他朝声音来向看去,墙外高高的电线杆上,几道割裂了天空的漆黑电线上栖息着几只麻雀,时而有新加入的鸟儿,时而原有的鸟儿扑腾飞走了。
一道白影从墙外飞过来,新一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脸被羽毛轻轻蹭了一下。随后,又有另一只白色精灵从旁边飞来,栖息在了他曲着的膝盖上。
他仔细看自己腿上的白鸽:“乌拉妮娅?”
白鸽婉转清脆地应了一声。
好吧,这下他知道蹭他脸的一定是拉克西丝了。
“名侦探可让我好找啊。”
一句悠闲自在的话语从身后响起,怪盗基德慢慢踱步走过来,新一转头,只见基德一身休闲打扮,脚下一双整洁的运动鞋,黑色长裤白色T恤,耳机线从裤兜里爬上耳边,一张脸上干干净净毫无掩饰。
分明是一个普通的,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散漫少年。
“你这次又是从哪进来的?”
“和她们一样,墙上。”
“需要我提醒你,你这次连招呼都没打就进来是私闯民宅吗?”
基德无所谓地笑:“没关系,我罪名不差这一条。而且就算我打招呼了,你可以为我开窗,却不能为我砸墙啊。结果一样是要我自己翻墙,过程不重要。”
新一斜斜地瞥了基德一眼:“不,结果不一样,你漏了考虑打招呼以后,我根本不让你进来的可能。”
“诶,这么无情吗?我以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名侦探一定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呢。”
虽然知道这是基德话里下的套,新一还是忍不住追问:“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是……”基德拖长调子,对他眨了一只眼,“我的鸽子把你当主母的关系啊。”
新一弯起半月眼,竟有些无力吐槽。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浮啊。”
“从小侦探到大侦探,你也还是一样这么不可爱啊。”
“早说了,要你管。”
“是是是,不要我管。”
基德在新一旁边坐下,相隔了十厘米的距离。
“你在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新一抬头看天,乌拉妮娅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正好顺路,所以过来看看你。”基德递过一个苹果,“洗过了。”
新一盯着苹果几秒钟,还是接过来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各自静默地看着天边的落日霞光。宁静的空气里只有远处的鸟啼和新一咬苹果的嘎吱脆响。
说真的,工藤新一觉得眼下这种情况真是魔幻极了。
以前从来只是会在基德作案或偶然在案件中遇到的时候闲聊几句,可最近,他和基德的接触忽然间就密集起来了。如果只是夜间基德陪他一起练习飞行也就算了,现在这位无所畏惧的小偷先生居然已经光明正大地穿着便装翻墙进了他家的院子。
而他居然还随手接过对方的苹果,连逮捕的念头都没动过。
简直就像两个相识多年的旧友,乘兴而来,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然后再尽兴而去一样。
他不会是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悄悄催眠了吧?
吃完苹果,新一起身把剩下的果核扔到长了杂草的花坛里,在用来给花浇水的水龙头下把手洗干净,回到台阶上重新坐下。
“喂,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吗?”
“名侦探不高兴我在这里?”
新一摇头:“我是无所谓,只是你这样搞得我好像是只能呆在医院发霉的病人,而你是大发善心来探望的客人。哦,还带了慰问水果,只差鲜花和贺卡了。”
基德闻言轻笑了一声。
“我保证,我下次再来一定不会忘记把它们都带上的。”
随后,基德话锋一转。
“说起来,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不打算把这里重新修一下吗?这么大一片荒地,看起来也太冷清了。”
新一耸了耸肩:“我不会养花。这地方以前是我妈弄的。”
虽然她也时不时因为浇水太多把花养死就是了。
“你爸妈不回来看看?”
“看我还是看花?”
“你和花。”
“他们很少回来,一年也就回来几次,而且经常是他们又吵架了,然后我妈就闹着要回家。回家呆的时间也不长,哪里够养花?”
“至于我……”新一说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巴不得他们别回来了。”
“喔,这么冷淡?”
“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
“是吗?”基德兴致勃勃地向前倾身,“举个例子?”
新一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听我怎么遭罪的吧?”
“哪有,”基德无辜地辩解,“你也把我想得太糟糕了吧?”
“有的,”新一垂下眼,右手手指向掌心内蜷,贴近了下巴,拇指指甲抵在了下唇边,回想着什么的神情,“我想起来了,那次在飞艇上,你也是偷听了我和兰的对话吧。”
他抬起头,对着基德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居然也这么八卦啊,真是和服部有得一拼。”
“哈哈,”基德干笑两声,“那只是工作需要。工作需要,你明白吗?”
“哦,那么在天台上嘲讽我‘不过只是个跟在艺术家后面吹毛求疵的评论家而已’也只是工作需要?”
“不是吧,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要拿出来翻旧账?名侦探,你也太小气了吧?”
新一挑挑眉梢:“我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真抱歉让你失望啊。”
“没有喔。”注意到新一困惑的眼神,基德补充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那我真是荣幸,知道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这个形象。”
“名侦探,你还是会错意了呢。”
新一径直望着他,眼里带着疑惑和探寻,努力想要分辨他话里潜在的真相,却因为破译不出而懊恼地蹙眉。
基德温和地笑了笑,却偏偏故意不解释。
他承认,他就是喜欢看名侦探被他的迷题难住,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无论如何都不肯认输、就算不能分出高下也一定要做到分庭抗礼、在我这里吃了亏就一定要扳回一城,这样的性格其实很可爱哦。虽然因此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和困难,但是也给我单调无趣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挑战与精彩。
是你永远逼着我不断弥补不足,淬炼技巧,让我尽最大的努力,成为更优秀的自己。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总有一天会被你抓住的。
为了让你能永远追逐着我,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因为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宿敌,唯一足以匹敌的对手,任何人都无可取代。
“那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苦恼了好一会,新一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解谜这种事,不正是侦探的工作吗?”
基德笑眯眯地说。
新一不满地“嘁”了一声,嘟囔道:“就算我是侦探,也不可能读懂每个人的心啊。”
“就算认输,我也还是不会告诉你的哦。”
“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及不叫认输,这是自知之明。”
“哦?名侦探,那对你而言,什么是知人之智?”
新一转头看向基德,目光专注,脸上是一以贯之的认真。
“我了解你。我和你针锋相对,也合作无间。我知道你是国际性罪犯怪盗1412号,手法华丽,技巧卓绝;我知道你本性善良,绝不伤及无辜,贯彻自己的正义;我知道你不是初代怪盗基德,在寻找一颗特别的宝石。”
“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不知道你面具下的真容;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不知道你现在过着怎样的人生,不知道你未来的梦想;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如果这能够回答你的问题的话——这就是我的知人之智。”
即使在说完这番话许久之后,基德依旧只是沉默地望着新一,一言不发。
新一莫名觉得拘谨起来,他伸手想要扶一下眼镜,快到鼻梁时才忽然间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柯南了,于是只好下移到脸颊边挠了挠,再讪讪地收回手。
基德似乎因为这个动作回过神来,他有些好笑地翘起嘴角。
“名侦探,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我了。是,这已经足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新一收回视线,才忽然注意到夕阳早已不再,漆黑的夜空里,唯有明月高悬。
他站起来,然后就听到身侧有人应景地肚子叫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眼除他以外这里唯一在场的人类。
此刻,这位人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哦,原来‘上帝遗弃的幻影之仔’也是会饿肚子的啊?”
新一不怀好意地挑眉笑了笑。
“我还给你吃了苹果。”
“吃苹果只会更饿。”
“不,我是在指责你不懂吃人嘴短。”
新一嘴角一抽:“我下次会记得不要吃你给的东西。”
“如果你是怕欠我人情的话,晚了。”基德得意地笑了,“在列车上,我可是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苹果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也没关系。”
新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眼天空,一句“你家离这里远吗”刚到嘴边就改成了“你愿意的话,留在这里吃晚餐也可以”。
趁基德没有立即回答的当口,新一匆匆忙忙加了句:“不过我也就只剩一点荞麦面,不会很丰盛,厨艺也不怎么好。”
基德笑得轻松愉快:“那就劳烦名侦探了。”
♧♧♧
看着工藤新一进厨房后,黑羽快斗拿出手机随手点开,就看见屏幕显示了两次未接来电,两次都是中森青子,在他之前和名侦探一起闲聊看夕阳的时候打来的。
完蛋了,他想,耳朵很快又要聋了。
不好的预感总是灵验得很。他的手机震动了。
他在内心做着痛苦的挣扎,最后还是接受了这该来的命运。
“喂,这里是——”
“笨蛋快斗!我打了你两次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立即把手机放远了耳边,黑羽快斗心有余悸地揉揉耳朵。
“我刚才在忙,没听到电话不行吗?”
“你又在干什么啊,那么入迷到听不到电话?不会又是在做什么魔术实验吧?”
他没理会青子怀疑的语气,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反正也不算扯谎。
“没干什么,就是在外面随便逛了逛。”
“外面?你去哪里啊,都吃了什么?居然不带上我!”
“涉谷新开的那家店,怎么,你嫉妒啊?”
故意夸张的声线里满是调侃,他挑高眉毛,神情颇有些眉飞色舞。
“谁会嫉妒你这个笨蛋啊。下次我和惠子一起去,才不带你。”青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半真半假的抱怨和恼怒,“还有,你今天来我家吃饭吗?”
“我都不在家,你让我怎么去?”
“那你是要在外面吃饭还是和谁一起吃?”
快斗犹豫了一秒,还是实话实说。
“和一个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喔,不会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吧?快斗,你真的不是在偷偷跟人家交往?”
快斗捂住脸。
拜托,和名侦探交往?如果他真有这个想法,保不准被对方知道了他会被足球踹死。
“白痴,我都跟你说过了不是那回事,你还要我重复几遍啊?”
“说不定笨蛋快斗只是暗恋别人不敢说出来吧?”
“不,我没有,你别这么无聊了行不行。”
“可是今天是十五夜诶,你要和你那个朋友一起过,不觉得特别吗?”
“这种节日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节日啊。我今天特地做了好多菜,还有甜点和宵夜。不过既然你不来,这些就都归我和我爸爸咯。”
快斗脸上露出了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你只是想要一个更光明正大的理由而已吧,吃货。”
“我挂了。笨蛋快斗,祝你和你朋友节日快乐。”
“你也是,记得跟你爸也转告一声,节日快乐。”
挂掉电话,他全身后倾倚靠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
和大侦探一起过节啊。这种感觉真奇妙呢。
♤♤♤
今天是周末,少年侦探团晚上还会聚到博士家,也因此新一会留在自己家里吃晚饭。
不过恰巧,今天的餐桌上他不是一个人,陪着他的还有一个国际知名怪盗。
虽说来者是客,对待客人总要尽可能周全,但面对新一这种即使独居了三四年依旧靠泡面、外卖、速食食品、到别人家蹭饭以及青梅竹马偶尔接济的便当过活的人,指望他能做出多丰盛的招待绝对是痴人说梦。
即使如此,新一还是打算尽自己的努力。
他留基德在客厅里,自己一个人进了厨房。
刚进厨房他就知道之前这里有人来过了。旁边的长桌上放了两袋水果,一袋苹果一袋梨。此外还有一碟团子,做得圆滚滚的,闪着莹润的光泽。最外层的几只团子还被捏成了可爱的兔子形状。
旁边留了一张纸条,博士写的,大意是指今天是十五夜,多吃点。
话说十五夜,这个节日都没什么年轻人会过了吧?博士在想什么啊。
不过居然恰巧是他和基德两个人过这个节日,真是有些……难以言喻。
但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显得他的招待太寒酸了。否则的话,要是基德以后跟谁嚼舌根,说他堂堂关东的名侦探待客礼仪这么差劲,他还要不要面子啊?
虽说基德肯定不会说出去,说出去也不见得有人信。毕竟怪盗和侦探在一起过节吃饭这种事听起来未免太奇怪了。
锅里慢慢煮水,新一走到厨房外面走廊,正好听到基德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心起,悄悄凑近了点偷听。不过距离太远,他只能勉强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我刚才在忙,没听到电话不行吗?”
“涉谷新开的那家店,怎么,你嫉妒啊?”
“和一个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这种节日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
“你只是想要一个更光明正大的理由而已吧,吃货。”
……
水咕噜噜地冒泡了。新一连忙走回去下面,基德的声音也就微不可闻了。
新一手里搅拌着面,心里却有点心不在焉。
基德的声音他很熟,自从他们习惯了私下闲聊以后,基德就不怎么对他用那种低沉磁性又华丽浮夸的声音了。刚才通电话的时候,基德的音色也是沙哑却活泼的,他不熟的不是音色,是说话的方式——语气里透露出相当愉快的心情,即使话里的内容少了几分礼貌,在基德嘴上说出来时却让人听出了满满的亲密感。
看样子,通话对象应该是十分熟稔亲密的朋友,又或者是朋友以上。
新一不由回想起了他们之前在花园里的那段对话。
是的,他不了解基德。不了解他在基德的面具之下有怎样的兴趣与秉性,不了解他有怎样的朋友与父母,而方才那个毫无矫饰、充满活力、会开心地和朋友互相顶撞斗嘴、会话题跳跃地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屑小事的普通男生,与新一毫无瓜葛。
怪盗与侦探的身份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如果除掉这层身份,他们不过是有自己各自的生活圈,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相遇的两个平凡少年。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一份加了鸡蛋和火腿的荞麦面,一碟月见团子,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基德扒拉着面,随口问:“你这段时间都是自己煮面吃?”
“就只是这两天而已,平时我在阿笠博士家吃饭。”
基德微微一怔:“我之前都没发现你出过门啊?”
新一决定不问对方是怎么“发现”的。
“是没有出过门。我家的结构比较特殊,有特别的通道能连接到博士家去。”
“哦,那我今天是打扰你了?”
“没有。”新一摇头,“那几个小鬼——少年侦探团你记得吧?他们今晚在博士家玩,所以我一个人在家。”
基德轻笑:“当然记得。他们可是超——麻烦的。名侦探之前又当爹又当妈的,真是辛苦啊。”
“是很麻烦。”一回想当初和那三个真正的小学生在一起时的种种困境,新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虽然不想承认,不过和他们在一起有时候还挺放松的。”
而且,从总是在一起行动的柯南同学变成了他们陌生的新一哥哥,难免会有些感慨。
做出选择的时候,有所得到,总会有所失去。
“那柯南还会再和他们联系吗?”
“偶尔会吧,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他们长大以后就会忘了。”
新一蔚蓝色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失落,灰蒙蒙的,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基德随口转了话题。
“那你平常在家都干什么?”
“看书补课,吃饭睡觉。”
基德不由惊叹:“真是悠闲到令人发指啊。”
新一弯起了半月眼:“是啊,不像某个人那么忙,一周连发三次预告函。”
“名侦探,我那是为了见你嘛。”
“那还真是谢谢了。”
基德吃完了面,用筷子夹起一只兔子模样的团子,点了点它的耳朵。
“这只兔子还挺可爱的,你做的?”
“怎么可能。阿笠博士之前送过来的。”
“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装备也是那个阿笠博士做的?”
“你不会堕落到连他发明的装备都想偷吧?”
新一斜眼看基德,蔚蓝眼瞳里满是怀疑。
“喂喂,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怪盗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吗?”
“你偷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嘛。”
“比如说?”
新一放下筷子,推开了空面碗。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大概一年半前,我还是工藤新一的时候,想搭一下警方的直升机,目暮警官答应了。然后我听说有个小偷正在偷——”
“江古田钟楼。”基德插话道,“是,我记得你。”
新一微微笑了:“我当时还觉得这个小偷很有趣,说是要偷钟楼,真正的目的却是保护它。不过等我问目暮警官这个小偷是谁的时候——”
“等等,”基德惊诧地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那个时候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你听我把话说完。”新一蹙眉,斜睨了基德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像是故意要气基德一样,他接着说,“不仅那个时候不知道,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
他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一双盈盈剔透的眼里满是促狭:“坦白说,就算是漆黑之星那一次我查到了你的资料,我也还是没有想起钟楼的那个奇怪小偷是你。”
基德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名侦探还真是个不仅喜欢给他找麻烦,还喜欢惹他生气的家伙。
但他居然觉得这样的名侦探还挺可爱的。
基德在内心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一定是没救了。
“那你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在魔术爱好者的聚会上。”
“居然这么晚吗?你是怎么想到的?”
“多管闲事的风格很相像。”
基德眯起眼:“哈哈,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违和啊,好管闲事的名侦探。”
新一撇撇嘴,没有反驳。
他告诉基德的理由并没有错,只不过并不全面而已。
明明与自己全无关联,却因为关心而蹚浑水,在悲剧不可挽回后还转而安慰身为宿敌的侦探。也是从那个时候,新一发现,基德和他遇到过的许多罪犯不一样,拥有善良的本心,怀有真诚的同情心与坚定的正义感。
而这样的品质,远比智力与技巧更珍贵。
Chapter 5
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干净的玻璃窗,在黑羽快斗凌乱的黑发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趴在桌上,半点认真聆听台上老师讲课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关于“如果人类有了翅膀该如何学会飞行”这一严肃认真的科学问题。
虽说新一才练习不久,但毫无成效的结果对于那位海陆空交通工具驾驶技能满点的名侦探来说实在不合常理。毕竟在快斗看来,翅膀在某种程度上也不过是相对特殊的交通工具而已——当然,还是十分美丽的艺术品。
难道是练习的方式有问题?参照物不够准确?
现在想来,虽然名侦探的翅膀像鸽子一样纯白无暇,但毕竟体型差太远了。
或许他应该给名侦探找一只体型大一点的鸟?
体型大一点的,容易找到的,脾气还不能太暴躁,免得抓伤人……
他知道该找谁了。
从今天早上七点十一分二十一秒开始,白马探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从他晚了十一分二十一秒起床,穿校服时扣错了最上面那颗纽扣,吃西式早餐时不小心弄掉了银叉一直贯穿到他离校时忘记带伞天却下起了大雨将全身湿透后仍未散去,反而愈发鲜明。
而这种预感,在他看见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降落在他的工作室外时,得到了彻底的证实。
“怪盗基德,你出现在这里,是打算向我自首的吗?”
这位举世闻名、华丽大胆、侵入东京警视厅总监之子兼知名高中生侦探的工作室却如入无人之地的怪盗此刻扬唇而笑,神情倨傲。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借一样东西。”
新一不认为他是在约会。
即使夜半在玻璃珠敲窗的声音下开窗迎接一个怪盗,月下揽着这个怪盗的后颈由着对方带他飞行穹宇,他也不认为这在他人眼里可称浪漫的行为算夜间幽会。
这只是练习飞行的必要步骤而已。
“我这次给你带了另一个老师。”
降落于空荡荡的天台,基德将他放下,随后走到一个蒙着黑纱,像鸟笼一样的东西面前。
掀开那层遮蔽物后,新一发现那的确是一个银色鸟笼,一只棕黑色的鹰被关在里面,一见到白衣猎猎的怪盗,那只身形矫健的鹰目光宛如刀削,奋力向怪盗袭去,猛力前扑的势头将鸟笼都摇动了,然而它却终究束缚于牢笼中,尖喙利爪探出笼外,身体却无法再进分毫了。
新一吃惊于这只鹰凶悍的姿态:“你对它做了什么?”
基德耸耸肩。
“我有诚心诚意地请他帮我一个忙,结果它不太听得懂我的话——果然还是我的鸽子聪明多了——所以我只好花点别的手段请它过来了。”
新一轻抬下颌,一副看透了的表情。
“你是把他偷来的吧。”
“嘿,抓鹰哪里算偷?”
“它的脚爪上有脚扣,分明是驯养的家鹰。”
注意到那铜制脚扣上还有一行字母一样的凹痕,新一半蹲下来,身体前倾,想要凑近点看清楚,这时候,笼子里的鹰迅猛地朝他扑过来,坚硬锐利的鸟喙对准了他的眼睛——
新一条件反射地正要往后退缩,一只戴着纯白手套的手已经按在他肩上将他往后拉,让他退回到安全距离。
“小心点,名侦探。”
新一默念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半段字母。罗马音,念出来是“白马”。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它是白马探养的那只华生?”
“居然这么快发现了啊。”
新一站起身:“我上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很温驯,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让它变成这个样子?”
基德不满地眯起半月眼:“明明一点都不温驯。”
“你把它绑架过来还指望它乖乖听你的话吗?”新一无奈道。
基德不高兴地哼了声。
他今天晚上特地用基德的身份去见白马探,结果白马非要让他说清楚理由,不然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助手借出去。
他能说什么?你认识工藤新一吗,没错,就是那个平成的福尔摩斯,他长出了翅膀但是不会飞,所以我想借你的鹰给他当当老师。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妄想症!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说。
然而他编造的理由都被一一拆穿了。而且无论如何,白马都坚持要同行,确保基德不会对他的宝贝华生做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于是毫无悬念地,他干起了老本行。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他可是怪盗基德,怎么可能会偷不到呢?
“等等,”新一忽地问道,“你是被它抓伤了还是啄伤了?伤口在哪?”
“喂,我怎么可能会被这种蠢鹰——”
“你之前带着我来这里时,我有在你身上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被打断的怪盗感到无话可说。
该说什么,来接名侦探之前他还特意自己闻过,没察觉有气味……真不愧是侦探,鼻子比猎犬还灵。
新一却像是能看穿他内心似的:“对于所有能提供证据的信息要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敏锐,这是做侦探的基本素养。”
“那名侦探也能分辨出女性的香水味?”
基德本想借此调侃一下新一,不料新一却回答道:“当然能。”
唔……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情理之中。
继看出基德的想法后,新一再一次看出了他的怀疑。
新一勾起一个带着几分讥诮的微笑,蔚蓝的眼底写满无奈:“我妈说,分辨出女性的香水味就能判断出你的男人是否对你不忠。我爸不知道有多少次被她闻出香水味然后大发雷霆。”
哪家的妈妈会教自己儿子这些啊?
基德挑起眉梢,唇角一点点上扬:“令堂真是……与众不同。”
他看向新一,眼里是全然的调笑了:“以后谁要是做了名侦探的另一半一定很辛苦吧。”
新一回了他一个白眼。
“拜托,我又不像她那么疑神疑鬼。”
笼子里的鹰生气地拍打翅膀。
两个人才意识到鹰的存在似的,一同转头看向这只把笼子栏杆拍得啪啪作响的鸟类。
“你被它弄伤哪里了?有给它弄干净血迹吗?”
终于回想起之前被岔开的话题,新一问道。
“抓伤了手臂,就破了一点皮而已。”说到这里,基德向新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浅浅地微笑,“名侦探是在关心我吗?”
“我只是觉得怪盗基德没因为偷宝石被送进监狱,反而因为偷了一只鹰暴露DNA被捕这种事实在不怎么光彩而已。”
新一转头避开基德的视线,耸了耸肩。
基德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微微泛红的后耳根和洁白纤美的颈项,在皎皎月光下泛着大理石般温润的光。
基德微微笑了,没有揭穿。
“喂……”片刻沉默后,新一开口,“你打算让它怎么示范啊?”
基德的笑容僵在脸上。
新一揉揉眉间,轻轻叹息:“笨蛋。”
黑羽快斗再次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昨天深夜的练习无疑又是一次失败——那只他千辛万苦偷来的鹰一点都不合作,栓着链子把它放出笼子以后扑腾腾乱飞,闹得鸡飞狗跳,场面极度混乱,连新一都被弄掉了几根羽毛。
闹到最后,他们还没开始练习就精疲力尽了。
总算把气急败坏的华生关回笼子里以后,看着满地棕黑色的鹰毛,还间或夹杂着几根白羽,像是经历了一场千军万马拼死厮杀的杂沓乱象,再面面相觑彼此灰头土脸风度尽失的模样,他们都不由一屁股瘫坐到地上,面对面肆无忌惮地欢笑起来,相望的两双眼睛亮闪闪的,像藏了夜空里的星星,明亮耀眼得恍似要燃烧起来,将这黑沉沉的天幕燎原成极昼天光。
笑声不知道在这上不接浩渺天穹下不着人间灯火、独属于他们的小小一隅里回荡了多久,终于慢慢、慢慢地安静下来。
新一还在微微喘着气,努力平复呼吸。他的唇角还因为之前的大声欢笑而小小地往上翘,亮晶晶的眼里水光莹莹,一眨不眨望着快斗。好像留意到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一直盯着快斗,然后忽然朝快斗靠了过去。
快斗茫茫然眨巴几下眼睛,晕乎乎的脑袋搞不清楚状况。新一跪在他面前朝他靠过来,或许是笑得身子软的缘故,新一用一只手撑在快斗的肩上,好让自己不彻底朝快斗摔过去。
他们之间只隔着咫尺的距离,快斗能听到新一紊乱的呼吸,闻到新一身上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沐浴露的味道,他还能看见新一那微微张开的唇,形状姣好,颜色动人,看起来柔软又甜美。
迷迷糊糊的大脑里忽然间多了一股冲动,他想要再近一点,贴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去触碰、品尝那双唇瓣,看看它是不是真如看上去那样柔软甘美,像是抹上一层蜂蜜的棉花糖——
然后新一退回去了。
他无端感到了一阵失落。
新一还在微微笑着,他熠熠闪光的眸子又看回了快斗的眼里,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在快斗的眼前摇摆晃动。
快斗定睛一看,是一根白色的羽毛,像一片落叶一样柔软纤小,或许是新一翅膀上还没完全长好就掉落了的羽毛。
“笨蛋……你看你,头发像鸟窝一样。”
话里的内容明明是嗔怪,偏偏新一说得轻声细语,眼里含笑,莫名多了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让快斗心尖上的那根弦都悠悠颤动起来。
他伸手触摸自己的头发,这才发现白白高高的礼帽早已经摘了下来,被自己的右手按在地上。他用手捋过自己桀骜不驯的头发,明白了新一手上那根羽毛是从哪里弄下来的。
他伸手接过那根白羽,反过来用这片羽毛在新一眼前晃荡。
“你的羽毛之前还在我头发上诶。要是我的头发是鸟窝,那你是栖息在上面的鸟儿吗?”
新一伸手就要把羽毛抢回来,快斗把手臂往后伸,得意洋洋地看着不站起来就够不着的新一。
新一怒瞪他。
他笑得张扬:“飘在了我头上就是我的了,不会还给你的。”
新一用像是在看半大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随便你,幼稚鬼。”
接着,新一就着坐在地面的姿势往后倒,直接躺在了天台的水泥地上。
“喂,名侦探,这样睡会着凉的。”
“就躺一会而已,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快斗想了想,是有点累,于是挪了个位置,靠到新一身边,新一把铺在地上的翅膀收回到靠近身体的两侧,给快斗腾了空间。
快斗躺下来,好奇地问:“你这样压着翅膀不会觉得麻吗?”
“不会。”
他们几乎是肩并肩地并排躺在地上。
从这个视角看星空无疑是个奇妙的体验。
深沉的夜浓稠如墨,却依稀闪着几点微光,像无垠深海里会发光的鱼。高高的弦月被掩在了云中,只有微微透着亮光的那一小块云能告诉你她的所在。
秋季的星空本就最为寂寥,灯火通明的东京更难看清星星。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毕竟是近郊区的高楼,午后下过一场雨,夜空明净了许多。起初只能看见几点稀疏的光,可仔细望时,就能找到更多的星星。
浩渺天穹在眼底盘旋。
快斗想要沉沉睡去。
“嘿,基德。”
“嗯……?”
“你困了?”
“差不多吧。”
“虽然我承认这里除了风有点冷,其他地方都再好不过了——像现在这样,一睁眼就能看见夜空,看见一点一点的星星。”
“没有‘但是’了?”
“但是我不想说了。”
“嗯——伴着星光入梦,你不觉得很诗情画意吗?”
“是吧。可惜不是特别清明。”
“这也没办法。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到更合适的地方去看吧。像现在这样的经历,我也很久没有过了呢。”
“是吗?我以为是你的话,应该经常会这样看着星空才对。”
“是很经常,但不是从这个角度。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用抬头,只要睁开眼就可以了。”
快斗双手叠在脑后,仰望迥阔天幕,“这么说我倒是忽然想起小时候,我曾有过这样的愿望,夜里我躺在我的床上,四周没有墙也没有天花板,到处都是空旷旷的,我看着满天繁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哈,你不怕小偷吗?”
“你可还真是现实……”
“开玩笑的。”
“那名侦探,小时候你有过这种想法吗?”
“没有。”
“真无趣啊。一点相似的回忆都没有吗?”
新一静默了片刻,遥远的仙后座对着他眨眼睛。
“真要说的话,我只在我家花园的台阶上看过月亮和星星。那时候,风和台阶都凉得像水一样。如果是夏天,草丛里还会有萤火虫飞来飞去,闪闪发光。有一次家里停了电,又恰好没有蜡烛,我没办法看书,就只好跑到那里去捉萤火虫,还想,要是捉得足够多的话,它们的光亮聚在一起,我就又能继续看书了。”
“哈哈哈哈,简直是超没情调的诶!所以你最后成功了吗?”
“不……失败了。我妈把我的萤火虫放跑了,还恐吓我这样以后会戴眼镜的。”
“不得不说,你妈预言得还挺准的……”
“闭嘴。”
四下沉寂。连笼子里的鹰似乎都安静地睡着了。
云雾散去,一轮冰月悬在浩瀚无垠的天穹之上,散发出清冷又孤高的辉光。
“喂,基德……”
“基德?”
新一侧过身,面向基德。
基德已经合上了双眼,唯有那纤长细密的睫毛在夜风里轻轻颤动着。
“还真睡着了啊,笨蛋。”
“我之前说的‘但是’是,你要是睡着了,我们可就都回不去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啊……”
新一轻轻叹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基德没戴面具,只戴着一个单片镜睡着了。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摘下单片镜,完完全全露出基德的真容,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的阻拦。
可是这样不公平。趁着怪盗放下警惕、失去意识的时候摘下对方脸上唯一的遮蔽物,就像通过作弊赢得了胜利一样。
不对,抓捕罪犯是不需要讲究公平的——只需要正义就好。就如同卧底,换取敌人的信任是为了让对方终有一日得到法律的制裁,为他们自己犯下的罪恶承担应有的责罚。
问题在于,基德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罪犯而已吗?
新一抿住唇。
他不是一个完全遵守现有法律与教条的侦探——这点他相当有自知之明。他有自己的原则与准绳,有自己奉行的正义观,在必要时甚至还会自己破坏规则。但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些从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小打小闹,他从未,也永远不会蔑视法律。
毕竟在他看来,程序正义是最接近正义的存在形式。
但是此刻,无论理性如何催促着他摘下基德的单片镜,在他内心那片结满理性冰层的湖海里,经年掩藏在冰下的感性湖水寂静无声地流淌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却奇迹般地安抚了他矛盾重重的心。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基德的侧脸。
基德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但他还是一个少年,相貌可称俊秀,却还达不到男人的成熟英俊。他的眼底有着浅淡到几乎看不出的阴影,分明是夜晚少眠的象征。
想起基德夜里要陪他练习飞行,白天又不能像他一样想睡就睡,新一低声喃喃。
“笨蛋……明明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上心?”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一次又一次。”
“是,我当然知道你善良。我也知道帮助别人和救人一样,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只是……”
“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快斗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
无论他想要睡去的愿望有多强烈,他都不可能毫无警惕地在一个侦探身边入睡。
他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绝对不会想要被名侦探送进监狱。
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难以揣测的念头支配了他,让他想要假装睡过去,看看名侦探会是什么反应。
新一叫了他几声后,又低声自语了几句,随后沉寂下来。
他听到轻微的衣服和羽毛擦过地面的窸窣声,然后感受到了新一的目光。
他几乎要屏住呼吸。
新一停驻在他脸上的目光似乎带着温度。
既像是冰凉的,又像是温和的。
宛若初春的雪,你拾起一粒,放在指尖上,冰冰凉凉,却很快就消融在肌肤纹理上,晶莹剔透,蜿蜒迤逦,带着温柔的感触。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名侦探会摘下他的单片镜吗?
风声也好像静止下来。
他在这时间无垠的荒野上,沉默地等候。
新一始终没有动。
快斗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然后新一说话了。
新一说得很轻,声音低如梦呓。只是在这静谧的夜里,字字清晰。
他问,为什么要对他那么上心。
他说,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说,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快斗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惘然。
他真的能给新一一个答案吗?
TBC
Note:
这一篇是国庆中秋八天假时写的。原来是想要写一个能在假期内完成的小短篇,不知不觉就拉长成了中篇。曾想要等到彻底完结以后再一次性发上来,但这个假期一过,也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继续了。既然已经有三万多了,留在草稿里等候来年也觉得可惜。
总之承蒙不弃,望各自珍重。也祝自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